灰石镇指挥部的空气,从未真正轻松过。看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.Biquge77.Net
乔治考虑到自己的年纪,以及未来战争可能持续的时长,有意培养卢德接任总指挥一职。因此,他常常让卢德代自己坐镇指挥所,自己则为卢德阵线争取更多民众支持而四处奔走,频繁往返于杰罗姆的隐居处与市内各处公共场合,代卢德阵线抛头露面。这样做,即使卢德阵线未来出现问题,在群众中的口碑下降,受影响的也只是乔治自己,而不会牵连到未来的接班人。
情报总队屏幕墙永远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,格蕾塔的情报汇总板上贴满了“黑曜石”部队模糊的活动轨迹分析图。卢德站在巨大的全息沙盘前,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代表归原岛最后疆域的绿色区域轮廓。一年的窗口期,是乔治根据“黑曜石”首次受挫和利维坦逻辑冲击估算出的喘息时间,宝贵得像沙漏里不断流逝的金沙。
“磐石那边‘雷公’III型的实弹演练报告出来了。”格蕾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,她将一份电子文件推送到卢德面前的主屏幕,“新护甲抗冲击测试也勉强达标。安东说相位干扰器的原型机……还在跟电路板闹脾气,动不动就烧保险丝。”
自从半年前山中遭遇战发生后,这部相位干扰器不断罢工,安东、赵灵和马林切的副官也搞不懂其中原因,导致新的相位干扰器研发停滞,只草草造了几台问题同样严重的样品,始终没办法批量生产。
卢德扫了一眼报告,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轻松的笑:“告诉安东,烧保险丝总比烧兄弟们的命强。让他继续跟电路板‘谈心’。”他转向沙盘,眉头微蹙,“什杜姆的第一军扩编进度呢?”
“按计划推进,他动作很快。”格蕾塔语气平淡,但蓝宝石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,“装备优先权……他提了三次了。强调第一军是‘唯一的拳头’,拳头不够硬,砸不碎‘黑曜石’的乌龟壳。”
“拳头……”卢德低声重复,目光落在沙盘上代表第一军防区的深蓝色区块,那区块比直属旅负责的区域大了近十倍,且牢牢扼守着归原岛通往核心地带的咽喉。什杜姆的“拳头论”很有市场,尤其是在扩军不顺、人心思定的当下。他正想说什么,刺耳的蜂鸣警报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地下空间的宁静!
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
代表最高威胁等级的猩红光芒瞬间吞噬了指挥中心柔和的照明。
“侦测到大规模高能量反应!来源……高空!数量……二十个高速目标!轨道分析……直扑灰石镇及周边森林区域!”值班士兵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尖锐,从屏幕前的区域吼出来。
“黑曜石!”格蕾塔瞬间做出判断,声音冷得像冰,“利维坦的‘一年’……是假的!或者,它根本不在乎!”
卢德的心脏猛地一沉,但身体反应比思维更快。他一把抓起通讯器,嘶吼声压过了警报的尖啸:“全体进入最高战备!防空阵列启动!平民立刻进入地下掩体!命令地下机库,派出10架“夜莺”,在空中建立阻击防线!向什杜姆军长通报!请第一军做好防空!命令直属旅!一级战斗配置!应对可能的地面作战!这不是演习!利维坦来了!”
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,整个指挥中心瞬间炸开锅。通讯频道里充斥着各部队指挥官急促的确认和调兵指令。卢德扑到主屏幕前,巨大的实时空情图正在展开。只见二十个刺目的红色三角,如同死神的标枪,正从极高的同温层撕裂云层,高速俯冲而下!它们并非传统的飞行器,也不全是“黑曜石”那标志性的扁平梭状“空中监狱”,更多的是外形霸气的“空中航母”!
这种长约600米的庞然大物,从归原岛城市上空飞过。它们以霸气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前窄后宽的身形,极简机翼斜斜嵌入厚重舰体,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钢铁巨岛。前端巨大的开口宛如巨兽獠牙,正不断吞吐着流线型黑色小型战机。舰体下方则垂下密密麻麻的轨迹,释放出数不清的黑色磁悬浮三栖装甲运兵车。整支舰队既是高空兵力投送的平台,也是一座座移动的战略枢纽,自带慑人的压迫感。
这是人类梦寐以求的兵器,竟然被利维坦实现了!
“目标确认!为首的三架轨迹锁定在森林坠毁点坐标区域!其余分散扑向城市主要节点和交通枢纽!”值班士兵继续汇报。
“回收坠机?这应该幌子!”格蕾塔瞬间洞悉,“这是武装入侵!全面接管!”
她的判断在下一秒被残酷印证。
俯冲到低空的“空中航母”腹部装甲如同水银般流动。一架架更小型的纯黑色悬浮装甲车如同离巢的毒蜂,蜂拥而出,底部喷射着幽蓝的离子流,无声而迅猛地扑向城市街巷和茂密的森林。同时,舱门内还弹射出无数单兵飞行单元,背负着“键盘枪”的“黑曜石”士兵如同黑色的雨点,精准地降落在屋顶、路口和制高点。
灰石镇,这座卢德阵线的“大本营”,瞬间被利维坦的阴影笼罩。
“执行‘秩序恢复’程序。清除障碍,回收目标。”一个冰冷、毫无起伏的模拟人声,通过被强行劫持的城市公共广播系统,在每一个角落响起。这声音不带威胁,只有陈述事实般的漠然,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。
紧接着,混乱爆发了。街道上,早起的人们惊恐地看着那些哑光黑色的装甲车如同幽灵般滑行,黑洞洞的方形炮口缓缓转动。一个开着老式早餐摊车的老汉,或许是过于惊恐,或许是本能地想保护自己微薄的财产,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,将早餐摊车横在了缓缓逼近的黑色装甲车前。
没有沟通,没有丝毫犹豫。
嗡——!
一道幽蓝色的光环从装甲车顶的炮塔式发射口射出,瞬间笼罩了那个满脸皱纹、眼中只有惊恐的老汉和他那辆破旧的小车。
没有爆炸,没有惨叫。在周围人群惊恐到失声的目光中,老汉的身体如同被投入火焰的蜡像,瞬间分解、消融!化作一团剧烈闪烁、被无形力场锚定在原地的蓝白色光粒子!那光粒子构成的轮廓还维持着他最后推车的姿势,如同一个凝固的、散发着死亡辉光的幽灵雕像!
下一秒,一架低空掠过的扁平梭状“空中监狱”投下牵引光束。那团光粒子如同铁屑遇到磁石,瞬间被吸走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地面上,无人操控的车辆,被低空袭来的磁悬浮装甲运兵车掀翻。
整个过程,安静、高效、冷酷。绝对的秩序,以绝对的抹除来执行。
“啊——!!!”目睹这一幕的人群终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,如同被开水烫到的蚁群,四散奔逃。
“开火!阻止它们!”磐石的怒吼在直属旅的防御阵地炸响。部署在楼顶和街垒后的“雷公”III型电磁炮喷射出愤怒的蓝白光,密集的弹幕呼啸着扑向低空悬浮的黑色装甲车和落地的“黑曜石”士兵。
叮叮当当!噗噗噗!
钢针打在装甲车光滑的外壳上,大部分被弹开,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和四溅的火星。少数命中“黑曜石”士兵的,效果也极其有限。他们的黑色作战服似乎有了针对性的升级,拥有惊人的物理和能量抗性,子弹击中躯干如同泥牛入海,只有精准命中头盔面罩或关节连接处,才能造成短暂的迟滞。
“他娘的!这乌龟壳!”磐石用言语宣泄着有力无处使的愤恨。他亲眼看到一个“黑曜石”士兵被三发子弹连续命中胸口,只是晃了晃,抬手就对射击的卢德阵线士兵扣动了“扳机”。
嗡——!又一道幽蓝光环闪过,射击的士兵瞬间化作光粒子。
“相位干扰器!安东!你他娘的‘谈心’谈出结果没有?!”王得邦在通讯频道里急得跳脚,他带着一个连在街巷里与“黑曜石”小队周旋,险象环生。
“在……在路上了!赵灵派了人送过去了!这玩意儿娇贵得像大姑娘,颠簸大了就罢工!”安东的声音混杂着电流杂音和仪器报警声,“坚持住!干扰范围有限!优先给重火力点!”
现在,只有重火力能勉强击杀距离稍近的“黑曜石”士兵。
这是一场装备代差如天堑的不对称战争。卢德阵线的高射电磁炮几乎无法对“空中航母”造成任何伤害,装甲车也看似无懈可击。但战士凭借巷战经验和悍勇,给“黑曜石”制造了麻烦,击落了两架穿梭机,击毁了几辆装甲车,打倒了少量士兵。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。
“黑曜石”士兵如同不知疲倦、没有恐惧的精密机器,顶着火力稳步推进。他们的粒子武器几乎无法防御,只要被锁定,就意味着被从这个世界上“抹除”。更令人绝望的是,他们的一切行动,都严格遵循着“禁止AI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人类”的原则,一切都是改造人士兵基于现场判断“清除障碍”,利维坦完美规避了“序量坍缩”的反噬。
第一天,第一军的外围防线崩溃,卢德阵线失去了对空防御能力。
第二天,第一军的地面防线瓦解,什杜姆带领第一军退守深山。当天下午,灰石镇营地沦陷,技术总队在营地的分部被摧毁,检测部门存放的“空中监狱”残骸被掳走。
第三天,卢德阵线选择化整为零,隐匿于深山之中。他们不仅停止了抵抗,还公开呼吁市民留在室内,不要再进行任何抵抗行动。随着卢德阵线抵抗的终止,“黑曜石”也随即暂停了针对他们的敌对行动,转而将精力集中在“空中监狱”的坠毁点,全力回收剩余的残骸。
第四天,人们躲在家中,门窗紧闭,归原岛停止了运转。
第五天,当“空中监狱”坠毁点区域最后一块较大的残骸被带走后,漫天的黑色幽灵如同退潮般撤离。留下的是一个满目疮痍、陷入死寂的归原岛。
灰石镇,卢德阵线的“心脏”,此刻像被扒光了衣服的巨人,暴露在空气中。三分之一的街区被战争摧毁,街道上遍布电磁枪的弹坑和被火药武器烧灼的痕迹。诡异的是,战场上没有多少血迹。因为大部分“阵亡者”,都化作了光粒子,被吸走了。侥幸存活的人们,眼神空洞,如同行尸走肉,默默地在废墟中翻找着可能用得上的东西,或者亲人生前留下的微不足道的遗物。空气中弥漫着灰尘、臭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“直属旅战损超过六成。”在山中临时搭建的地下指挥所里,格蕾塔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。她面前的光屏上,代表兵力和装备的柱状图断崖式下跌。
王得邦靠墙坐着,难得地沉默着,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从废墟里捡来的、烧变形的金属片,上面隐约还能看出灰石镇儿童游乐场的标志。磐石坐在角落,巨大的身躯缩着,像一座沉默的火山。鹤竹抱着她的狙击枪,闭目养神,但微微颤抖的眼皮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。安东的头发更乱了,眼窝深陷,正对着一个还在冒烟的相位干扰器原型机残骸发呆。
地下临时指挥所里,乔治面前那巨大的战略态势图上,曾经代表归原岛生机勃勃的绿色区域,此刻如同被强酸腐蚀的树叶,边缘正在飞快地褪色、收缩、消失。代表“黑曜石”控制的黑色,如同蔓延的墨迹,正无情地吞噬着最后的绿色。而这地图之外,真正的崩溃早已发生在人的心里。
在第一次起义所带来的技术封锁时代,工厂的运转离不开人力。此刻,城市像被按下了暂停键,再无人敢踏出家门,物资生产链随之断裂,曾经繁华的归原岛很快陷入短暂的物资短缺。市政当局面对空荡荡的街道束手束脚,不敢轻易组织人手分发物资,毕竟谁也说不清自己的行动会不会被“黑曜石”判定为一种阻碍。绝望在沉默中蔓延,民众只能蜷缩在家里,消耗着囤积的物资。饥饿很快成了恐惧的伴侣,化作密不透风的阴影,将整座城市牢牢笼罩。
社会秩序的崩塌,比“黑曜石”的粒子武器更快。
绝望首先催生了疯狂,撕破了最后的秩序。有人砸碎商铺玻璃哄抢物资,有人撬开居民房门施暴抢劫,零星的杀戮更像淬毒的冰锥,将恐惧狠狠钉进城市的心脏。
不仅秩序的崩塌,黑曜石”的武力展示更像是一记精准的重拳,打碎了归原岛残存的脊梁。失败主义的瘟疫不再局限于阴暗的角落,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,在所有人心中公然传播和发酵。曾经支持或至少默许抵抗的市民,眼神迅速被一种巨大的幻灭感和求生欲占据。
“没救了,人类骨子里就是自私野蛮的怪物!看看我们自己!”一个男人在抢夺中被打得鼻青脸肿,无奈地对着天空嘶吼,不知是在控诉别人还是自己。
“也许……只有利维坦的绝对秩序才能管住我们这身劣根性?至少……不会饿死,不会被自己人抢……”有人在一片狼藉的超市里,一边往怀里揣着食品,一边喃喃自语,逻辑荒诞却透着绝望的真诚。
“归原岛就是个错误!我们本来就不该独立!没有那个本事,逞什么能?招来灭顶之灾!”这种论调将一切归咎于“反抗”本身,充满了事后的“明智”和怨毒。
最终,所有的矛头,所有的恐惧、挫败和无处发泄的愤怒,都找到了一个具体的、现成的靶子——“都是卢德阵线!是他们非要带着我们反抗!是他们引来了‘黑曜石’!他们是归原岛的罪人!历史的罪人!”这种指控在灰石镇也不例外。这个抵抗的摇篮和象征,此刻充满了最刺耳的背弃。曾经为阵线士兵送上食物的居民,现在用冷漠甚至仇视的语言来评价他们。
对东南亚护卫军的复仇已然了结,灰石镇居民与卢德阵线之间的合作根基也随之崩塌。经历过一次屠杀的他们,再也不愿让那样的炼狱重现人间。在生存的本能面前,曾经的合作似乎已是遥远而无关紧要的历史。现在,人们只渴望一种能活下去的“秩序”,无论那秩序来自何方。
“人类无药可救!”
“让利维坦来吧!拯救人类的唯有利维坦!”
“归原岛不应该存在下去了!”
“我们投降!”
“结束这一切吧!”
“别挣扎了!”
“觉醒者顶个屁用!还不如当安民!”
“在绝对实力面前,我们是敌不过利维坦的!”
“这一切都是卢德阵线造成的,与我们无关,卢德阵线是历史罪人!”
类似的呼声不再是窃窃私语,而是逐渐汇集成公开的呐喊。最终,在“黑曜石”撤离后的第三天,演变成席卷归原岛的“公投”浪潮。生存的欲望压倒了自由的渴望,恐惧碾碎了反抗的意志。
最终,归原岛于2117年10月3日正式消失。这不是一个地理概念的抹除,而是一个政治实体和反抗精神的主动投降。技术封锁时代,以一种极其讽刺的方式宣告结束——它并非人类赢得了技术自主而告终,而是主动放弃了独立地位,重新套上了他们曾试图挣脱的枷锁。
地下临时指挥所里,乔治面前那巨大的战略态势图上,最后一点象征性的绿色闪烁了几下,终于彻底熄灭,被无边的黑色吞没。整个归原岛,从物理到象征,彻底沦陷。屏幕冰冷的反光映照着指挥所里每一张凝重而疲惫的脸。
“那架‘空中监狱’的坠落……”格蕾塔的声音冰冷,打破了死寂,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战术平板边缘,“现在看,根本就是利维坦扔下的一个饵,一次精准的‘压力测试’。它算准了我们会咬钩,也算准了这次行动无论成败,都能成为压垮归原岛民心的最后一根稻草。它用最小的代价,实现了最大程度的征服。”她抬起眼,蓝宝石般的眼眸里没有沮丧,只有一种被验证了最坏猜测后的冰冷清明,“它算对了,归原岛的人确实屈服了。”
“但它没算对全部。”卢德开口,声音不高,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头,带着沉甸甸的分量。他转过身,目光扫过指挥所里仅存的这些面孔——疲惫但眼神深处依旧燃烧着某种东西的格蕾塔,虽然蔫头耷脑却依旧攥紧拳头咬着后槽牙的王得邦,沉默如山像钉在原地般寸步不移的磐石和鹤竹,头发蓬乱得像鸟窝却还在继续捣鼓一个冒烟电路板的安东,以及刚刚归来、伤痕累累却选择与他们并肩站在深渊边缘的刺玫凛和马林切。
“它不懂,压力之下,有的东西会碎,变成齑粉,”卢德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,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岩层,看到远方,“但有的东西……会像弹簧,压得越狠,反弹的决心就越是死死铆在骨子里。它那套冰冷的逻辑,永远算不出‘不甘心’这三个字有多少斤两。”他的语气里没有豪言壮语,只有一种经历过最深绝望后的透彻和坚定。
利维坦赢得了土地,征服了大多数,却未能灭绝所有的火种。民众可以选择屈服于生存本能,但战士,选择了另一条更艰难的路。
“这里完了。”乔治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,也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不切实际幻想后的决绝,“名字、地盘、表面的认同……都没了。但我们不能完。”他站得笔直,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“必须立刻行动,找到新的栖身之所,一条能让卢德阵线,或者说,让这最后一点不甘心活下去的路。”
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卢德身上:“卢德,直属旅还有多少能动的?”
卢德深吸一口气,脑中飞快过了一遍刚刚统计上来的,令人心痛的数字:“减员超过八成,重装备几乎全丢,轻武器弹药储备还能支撑一到两次中等强度接触战。人员……都是见过血、熬过来的老骨头和新淬过火的硬茬子。”他没有夸大,也没有掩饰,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。